农历闰二月初十,米北庄村迎来大集。白色纸幡在风中摇曳,灯笼上印着奠字。米北庄村位于河北省米家务镇,村庄北部有一条绵延1.5公里的市场街,分布着寿衣、纸活、骨灰盒的批发商。2021年,有媒体报道,粗略估算这条街有超过500家门店,米北庄村也被誉为“中国殡葬第一村”。今年清明节前夕,市场街依旧摆放着各色殡葬用品,却没有往年热闹。“这几年生意不太行了。”一绢花店老板告诉记者。与往年相比,这条街有近三分之一的店铺关门。也有村民解释,一些大店转为线上经营,小店盈利变少自然被淘汰。
集市上的摊位
传统手艺断代,靠机器打造产业链
刚过10点,拉着油条、豆浆的三轮车还在叫卖,路上的殡葬用品摊位却已收摊。
往里走两百多米才陆续看到摊位,这里生意冷清,摊主们无心卖货,在一米多高的纸灯笼后面下起了象棋。路上不时有货车驶来,拉着各式花圈、纸活呼啸而过。
县志记载,米家务素有“纸花之乡”美誉,早在明末清初,这里就有制作纸花的民间艺人,产品多用于室内装饰或制作花圈等。1989年统计,县里纸花摊点的总产值就达387万元。
如今,寻找传统手艺是困难的。“那肯定找不到了。”集市上飘荡的纸幡下,刘大爷笃定地说,村里会做纸花的手艺人都80多岁了,“你现在让他扎一个,肯定扎不出来。”过去的纸花大多用拷贝纸折成,花瓣层层嵌套,栩栩如生。刘大爷回忆起小时候见过的“芍药花”、“栀子花”,咂摸着嘴赞叹好看,“过去那不是做殡葬的。”
越过集市,走进米北庄村,一板板染了色的半圆形拷贝纸靠着院墙晾晒,周旭英和丈夫正在屋内用机器切割纸张。
68岁的周旭英自称做了60年纸花,“从小就会。”和刘大爷描述的一样,过去的纸花好看,戴在姑娘头上,或装进花瓶送礼。结婚后,20多岁的周旭英改作花圈里的花球,“纸花不挣钱。”渐渐地,手艺失传了。
四四方方的拷贝纸用机器裁剪成半圆,放进染缸染色,红、绿、蓝等色彩从两端晕染到圆心,饱和度逐渐降低,染好色搭到架子上晾晒,半圆打开就是一个花球。
周旭英院外晾晒的花球
村里有完整的产业链。花球以3毛钱一个的价格卖给绢花厂,工人们粘贴加工,11个花球拥簇黑色的奠字成了花圈,运到市场街以十几元至50元不等的价格打包出售,附近的物流公司把它们发往全国各地。
从纸花起步,米北庄村周边形成了庞大的殡葬用品市场,孝衣孝布、祭品……所有与殡葬有关的产品和原材料厂商随处可见。2019年,有媒体报道,这里的殡葬用品占据全国市场90%有余,从业人员有两三万人。“这有啥忌讳的,我们都干。”周旭英指了指邻居,“他们家是做水晶棺的。”
还有外地人看准了商机来到市场街。2018年,在义乌做外贸的胡女士夫妇来这里开绢花厂,“手艺不难,几天就学会了,而且现在大部分都是机器做的。”胡女士厂里的小型花篮、手持假花均为半成品批发,机器裁剪后打包分装即可售卖。
寿衣创新会被否定,“回不了本”
随着殡葬改革进一步深化,有人守着这条街改变,有人无奈离开。
这些年,纸活厂厂长冯天祥几乎不去市场街。入局早、客源稳定,他不需要在集市上展示产品就能获得足够订单。
刚结婚时,冯天祥在北京打工。月收入三四百元,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。2005年,工作了三四年,他自觉养家困难,便请同村的大哥引路,做殡葬用品生意。
每逢大集,冯天祥就跟着大哥来到市场街。过去,市场街只有几百米长,但热闹得很,两旁摊位密集,赶集的人骑着自行车、三轮车挤在中间的小道里。冯天祥记得,当时卖得最多的是花,是纸活(纸糊的楼房、汽车等)。一款KT板(聚苯乙烯)制成的楼房吸引了他的注意,“(市场上)这种纸活很少,只有一两家在卖。”
集市上售卖的纸活
相比传统纸活,KT板材质硬,摆放时不易被风吹倒,不易变形,卖到南方也不担心受潮,冯天祥决定就做KT板纸活。
原材料选定,制作并不困难。最开始,冯天祥用的是手工丝网印刷,只需一个刻好图案的印版,刷墨、印刷、晾晒,印出房子的四面,折叠后变成立体的。“很简单,两个人几秒钟就印好一个,就是腰疼。”父母、妻子学会印刷后,冯天祥又去城里打工了,他还不确定新的产品是否能卖出去。
幸运的是,市场对KT板纸活接受度高,不到一年,冯天祥就挣到了钱,并花了一万多购买了台丝网印刷机,他辞去工作,专心做生意。丝网印刷只能印双色,要么黄底红边,要么红底白边。七八年前,冯天祥购置了广告喷绘机,各种图案、色彩都可快速打印,产品种类迅速扩充,麻将桌、冰箱、电视机、奢侈品包……应有尽有。
“其实卖得最多的还是别墅、各种车、电器这些传统的东西。”冯天祥说,去年9月,他设计了一款大花瓶,到现在还没卖出去。
近些年,周晓田的制花厂推出了一款新的花圈,用仿真花替代纸球,摒弃了“奠”字,花圈中央百合锦簇,周围月季环绕,整体色调是淡雅的青绿,底座是不锈钢架。这款花圈批发单价300元,近乎是传统花圈的10倍,不是用来烧的,而是出租给客户,多用于殡仪馆摆放。“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接受,比如河南还是会用传统的(纸球花圈)。”
“不创新就会被取代。”周晓田说,大部分殡葬用品工艺简单,各地殡葬市场发展迅速,米北庄村逐渐失去优势。
新式花圈
但寿衣行业的规则不一样。“我们这个行业,你只要设计一个新产品,99%的人得说不行,说违背了传统。”2018年左右,寿衣厂厂长启东明想要打造品牌,花高价从山东请来服装设计师设计寿衣,可设计的第一款寿衣立马遭到客户否定,“其实也没多大改动,就多了个配饰。”
5年来,设计师将寿衣样式从传统的马褂、唐装改为中山装、旗袍、披肩等,“一直在赔钱,卖的钱根本回不了本。”启东明苦笑,“推出高端设计款是我的梦想,只能拿中低端生产线养梦想了。”
因文明祭祀受到冲击
市场街上,不断有店铺消失。
2019年新版《人民币图样使用管理办法》施行,明确规定禁止在祭祀用品上使用人民币图样。同年4月,有媒体前往市场街探访,冥币已无踪影,商户表示有关部门对此进行了多次检查。
“这个行业是个没落的行业,殡葬改革、查环保对我们影响不小。”启东明说,几年前市场街一家制花厂倒闭,他租下了厂房当仓库。过去,启东明也做纸花业务,这几年订单少,便专做寿衣。
尽管各方面数据显示殡葬行业是市场公认的朝阳产业,但作为产业最上游的米北庄村,在文明祭祀的号召下已受到不小冲击。
过去,人们讲求厚葬。隔壁镇的罗女士记得,母亲去世时她家花了十几万办葬礼,一对金色的纸狮子1000块钱,最终都付之一炬,“那时候讲究,纸糊的房子跑车、童男童女都得有,还得请人唱大戏。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必要。”一位出租车司机介绍,如今,有关部门管得严,清明节祭祀不能烧纸、不能放鞭炮。
随着殡葬改革进一步深化,市场街的商户们面对采访也有些警觉,“不能问,这都是封建迷信。”一位纸活店老板直接说。与往年相比,这条街上的招牌少了许多,近三分之一的店铺关门。也有村民解释,一些大店转为线上经营,小店盈利变少自然被淘汰。冯天祥经常遇到合作了十几年的老客户突然离场,“也理解,我不能逼着人家继续做。”但农村市场、偏远地区对此需求量依然很大,纸活不愁卖。冯天祥没有囤货的习惯,有订单就做,一家人从早上8点干到下午6点,常年无休,“3年前我买了车,你看现在跟新的一样,我没时间出去。”虽然设计师款寿衣难以打开销路,启东明的寿衣厂依然生意火爆。经营20多年,除了工厂,他还开了4家店铺,社交媒体上,启东明经常发视频招聘员工,寿衣裁缝的月薪就高达9000元。
殡葬第一村500多家店关了三分之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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